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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虺的族属

我在前文商王天干庙号的含义中分析推导出了商部族在先商时期,即夏家店下层文化时期,从部族首领“上甲”开始,确立了五支父系和五支母系部落共十部轮流执政的制度。历任商王的天干庙号是他们所属的部落代号,通过天干的阴阳属性可以明确某位商王是来自哪支父系或母系部落。商部族严格限制部落内婚,因此商王的法定配偶只能来自与商王不同的另外九支核心部落并以相应天干代号为庙号。这十支核心部落就是商代甲骨卜辞中经常出现的“王族”。十部轮流执政制度和父系母系双向继承制度是商部族出于特定族源背景而创立的统治制度,不仅是理解商代文化现象的钥匙,对我们理解后世其他阿尔泰语系不同语族建立的游牧文化政权也有指导意义。本文在我这个推论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仲虺的族属。

《史记》记载商部族始祖“契”被帝舜赐姓子氏。东汉王符所著《潜夫论》中提到“虺(huǐ)氏……皆子姓也”。此处的虺氏就是仲虺所属的部落,“子姓”说明仲虺的部落是商部族核心血缘集团的成员。上文分析了仲虺在商部族权力中心的特殊角色和地位,能担任祭天仪式的主祭萨满并为成汤的军政事务建言,他必定来自商部族的十个王族部落之一。《新唐书·宰相表》记载“仲虺,奚仲十二世孙,复居薛,为汤左相”。《世本·氏姓篇》记载“薛,任姓。夏奚仲封薛,周有薛侯,其后为氏”。结合这两处记载可知,“薛”是在仲虺的部落迁入后以“任”为姓的。甲骨文“任”字写做“人”和“壬”的组合,代表夷人与“壬”部的结合,而“壬”是十天干中排序第九的阳性天干符号。

甲骨文“壬”字

因此,我认为仲虺来自商部族十支王族中排序第九的“壬”部,以阳干为号,是商部族的父系部落。根据文献记载以及商代甲骨卜辞记录的商王和法定配偶的庙号统计,“壬”部一共出过三位商部族首领或商王,分别为先商时期的示壬、商王朝时期的仲壬和卜壬;出过两位商王配偶,分别为商王大庚和大戊的配偶,祭祀时都被尊称为“妣壬”。这五位商王及商王的法定配偶都出现在先商时期和商早期。成汤庙号“大乙”,来自商部族最强大的蒙古语族母系部落——乙部。仲虺应该是“壬”部的部落首领和萨满,凭借个人能力担任整个商部族首领成汤身边的要职,难怪仲虺在“诰”中歌颂了成汤“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的用人制度,反映了商王朝早期,这些核心部落在Z治地位上还比较平等,较小部落的首领同样有参政议政和建功立业的机会。但从商王朝第十二位商王卜壬死后,“壬”部被彻底边缘化,再没产生过商王及商王的法定配偶。

“虺”字的中古音拟音有“xjwe̯i”(高本汉系统)、“hǐwəi”(王力系统)、“xiuəi”(周法高系统)等等,发音都接近“豕韦”。我认为仲虺所属的部落“壬”部可能是东北游牧部族“豕韦”的前身。“豕韦”在蒙古语里是森林的意思,指向了豕韦发源于东北的森林地带,作为商部族的父系部落,其早期构成以山林狩猎的通古斯人群为主体。《国语·郑语》记载“大彭、豕韦为商伯……彭姓彭祖、豕韦、诸稽,则商灭之矣。”此处记载的“诸稽”是“肃慎”的异写。豕韦曾为商伯,正是仲虺在商王朝初期Z治地位的体现。“彭”的古音与“丙”相近,是“丙”的异写,则大彭很可能是商部族排位第三的父系部落“丙”部,成汤的法定配偶“妣丙”和成汤的儿子——商王“卜丙”就来自“丙”部,为“商伯”的大彭极可能是成汤的姻亲“丙”部的部落首领,和仲虺一样,曾辅佐商王。卜丙之后“丙”部也再没能出现商王和商王配偶,这么早就被彻底剔除出了商部族权力中心。

1295件铜器铭文中十干名的出现频率 图片截取自《商文明》

张光直先生的著作《商文明》中展示了对1295件有铭文铜器上商王名字的天干统计结果,出现频率最低的三个天干名依次是壬、丙和甲【1】。我认为这三支均以阳性天干为代号的父系部落很可能分别对应了《国语·郑语》记载的曾为商伯的豕韦(壬部)、大彭(丙部)以及另一支诸稽(肃慎,甲部),他们在不同时期被当权的商王族灭掉,反映了商部族的王族部落之间为争夺王位发生过战争,大概率是十部轮流执政制度未能按照制定的初衷有序执行,引发了这几支父系部落的不满而造成的。意味深长的是,《史记·周本纪》记载,周成王在肃清殷商残余势力的一系列军事行动之后,“息慎来贺”并被封为“荣伯”,与“戎殷”划清了界限。“息慎”是“诸稽”、“肃慎”的异写。此时原本有亲缘关系的兄弟部族已经有了民族分界意识,决定了两千年后契丹辽朝与女真金朝之间的对立关系。关于“肃慎”与商部族之间的历史渊源也特别值得深入分析。

“豕韦”在5世纪的汉文文献中记作“室韦”,公元5-10世纪主要活动在嫩江、绰尔河、额尔古纳河、黑龙江流域。“虺”和“豕韦”、“室韦”是历史上不同时期对同一支游牧部落的汉字异写方式。宋代的《新唐书》称“室韦,契丹别种”,认为室韦与契丹异种同类,文化、习俗相近,这也从一定程度上佐证了我对契丹是商部族后代分支的分析。

内蒙古巴林左旗滴水壶辽墓壁画局部

“虺”字迄今不见于甲骨文和金文,最早的“虺”字是篆字,以“兀”和“虫”组构,反映了造字的人对“虺”部落外貌特征的直观认知。我认为“虺”字里的“兀”代表秃发,指这支部落剃去头颅顶部头发的特殊发型,和辽墓壁画中契丹人的“髡(kūn)发”是同样的形象。这个发型在长途行军和游牧迁徙生活中便于打理,在战斗中也易于区分敌我。“虫”字可能代表这支部落的崇拜图腾,他们可能有蛇或龙信仰,与其他通古斯语族部落的信仰比如鸟崇拜、鹿崇拜等等有着明显区别。

内蒙古巴林左旗滴水壶辽墓壁画局部

沿着这个方向去理解周部族的族属和文化就有了全新的角度。周文王姬昌的母亲叫做“太任”,我认为她是商部族的父系部落“壬”部(即豕韦)迁入“薛”后与当地农耕夷人部落联姻所生的后代。“任”姓以“壬”部通古斯语族人群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为主导文化,兼有夷人的农耕文化。周部族通过季历(文王姬昌的父亲)与“任姓”的联姻,获得了某些通古斯语族部落的支持,并可能因此打破了商王族对甲骨文字和占卜技术的垄断,培养出文王姬昌、武王姬发这些优秀的部族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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