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在靖康年间
那年南北对峙,女真人铁蹄溅起中原血,不知多少汉人沦为牛羊,多少无辜惨死刀下。
大宋正在割地求和。
割地求和的程度有多离谱呢,对面都兵临城下了,你也不能还手,人家狼牙棒高高举起来,你就只能拿天灵盖硬顶。
你要是敢还手?
一霹雳炮手是个汉子,不顾求和旨意,悍然发炮,被午时枭首。
京城里旁观的百姓人人激愤,却没什么卵用。
当时还有个二十多岁的王爷,藏身在不远处的酒楼里,双手攥得紧紧的,骨节发白,他知道自己的箭术很好,隔这么远也能一箭救下枉死的宋兵。
奈何他是个王爷,他无论如何也劫不了法场。
王爷只能饮酒。
坐他不远处的是一群太学生,领头的那个还很年轻,酒越来越喝不下去,摔了酒杯就要去闹事。
被太学学正按下了。
王爷扭头,这位学正年纪也不大,三十来岁,短须儒雅,灼灼的双目里透出股深沉。
学正对这群太学生说,想为国出力当然是好事,但怎么出力,如何出力,还要仔细思索,不能脑子一热就上街,平白成为刀下亡魂。
领头的太学生说,那该当如何?
学正捋了下胡须,沉吟道:“改日把人都叫齐,能来几十算几十,能来几百算几百,等快下朝的时候,直接去宣德门前,联名上书,让官家罢了这宰相。到他们下朝,你们见这宰相出来就指着他骂,拉扯他的袖子,但不要真打了他。有这么一闹,向来他也没脸在朝堂上立足了。”
领头的太学生眼前一亮,脱口道:学正你真是阴……智计百出!
学正呵呵一笑,目光闪了闪,恰看到一直注意着这边的王爷。
两人相视一笑,举起了酒杯。
……
“金人和谈的条件,秦相怎么看?”大宋官家窝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随意问着。
秦桧眼皮动了动,说官家若是狠不下心,臣可以为官家代劳。
大宋官家赵构冷冷一笑,说割多少地无所谓,人质送谁无所谓,向金人跪地称臣也不重要,朕又不是腿脚不利索,跪不下去,唯独要杀岳飞,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秦桧还是那句话:臣可以为官家代劳。
赵构嘴唇咧得更大,他笑道:“金人和谈的条件里倒还有一条,说大宋不得更换重臣,今后这几十年,秦相要为朕代劳之事还有很多呢,不差这一件。”
秦桧抬头,直视赵构道:“官家若是不杀岳飞,不想和谈,臣也可以为官家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赵构嗤笑一声,说朕不杀岳飞,秦相的位子如何坐得稳?听说又有一批太学生,要给你点颜色看了。
秦桧反道:“不杀岳飞,金人在河北为先帝立国,陛下这半壁江山又能坐得稳吗?”
赵构跟秦桧四目相对,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飘起一阵阵阴冷的风。
良久之后,大殿里响起一道声音。
“今后,大宋的江山还要你我收拾了。“
……
王爷要被送去金营当人质,为求和争取时间。
离开的时候,听说朝堂里又吵了起来,那位太学学正带学生闹过一场,只可惜宰相虽退了位置,取代他的还是投降派的同党。
割地求和,如火如荼。
太学学生一声长叹,说绝不可对金人太过怯懦,非战无以和。
又上书提议加强守备,如何安置金国使臣,结果全都如泥沉大海。
当然,或许是因为太学生闹事的动静太大,或许是大宋官家跟相国明升暗降,要把这位担当太学学正的书生调到割地使麾下任职。
没错,大宋就有这么一个专门的职位,名曰割地使。
能担当割地使的,往往都是重臣,这位重臣还要护送着王爷,一起去金营当人质。
正是从割地使这里,王爷又听到了书生的名字。
书生连上三封奏折,请辞。
说此职专为割地求和,为官为臣为读书人,焉能如此?
重臣在那唏嘘感慨,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官家想提拔他,他还有脸了。
王爷淡淡一笑,说我倒是很喜欢他。
重臣:……
气氛有点尴尬,王爷浑然不觉,又望天笑道:“毕竟这世上总有人,腿脚不利索,偏偏跪不下去。”
重臣越发想哭,总觉着自己送这么个人质进去,八成也就出不来了。
到金营前,重臣止不住的泪,王爷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此行大丈夫事,何必如此?
这番风度反而让金人奇怪,这特m是大宋皇子?
当王爷张弓搭箭,三发三中,比金人都强,更令金人怀疑人生。
这会儿恰有宋将不服和谈,出兵试探,金人揪出随王爷一起来的重臣就是一阵痛骂,周围刀枪林立,又把重臣吓出了泪来。
王爷岿然不动。
金人嗔了,说你特m也别装了,就你这身骨头也能是大宋皇子?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假的,是哪个将门的后人啊,谈谈吧?
王爷淡淡一笑,说本王正是先帝第九子,赵宋后人。
金人还是不信,想了想,决定换个皇子过来当人质,无独有偶,负责护送新皇子的大臣里,就有那位当过太学学正的书生。
想来又是许多人不敢去金营,书生挺身而出。
……
议和还是谈成了。
赵构抢着给金人下跪,称臣,把宋国变成金国的附属国,要不是群臣拉着,让秦桧替赵构跪接金使,赵构就更像孙子了。
岳飞也杀。
赵构与秦桧合谋,开了大宋杀士大夫的先河,自毁长城比谁都干脆。
闹事的太学生也好,反对和谈的大臣也好,全被这两人丢出了京城,要么流放,要么处死。
留下一句天日昭昭,留下一首满江红,岳飞之死仿佛没溅起什么灰尘。
而赵构和秦桧还活着,并将活很久。
他们又聚在一起,互相提防,互相合作,有时候也会举杯说起从前。
天儿挺冷的,赵构喝了杯酒,没来由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太学生,他瞅着秦桧,忽然说,当时你把当宰相的李邦彦搞下去,是不是你想借机上位?
秦桧不答,很多年前那个太学学正自从被金人擒过,险些身死之后就消失了,容易被鼓动起一腔热血的领头太学生陈东也已经死了很久。
是南渡之后,又一次聚起大几百人,干涉朝政,劝赵构别天天就特m藏在宫里享乐而被赵构亲自下令砍死的。
秦桧哂笑一声,说太久远了,臣记不得。
赵构点点头,说是啊,太久远了。
风继续吹,谁审判谁?
两个各怀鬼胎的无耻之徒,想举杯一笑总也笑不出来,他们对视一眼,风霜铺满他们的眉睫。
风吹走了靖康年间的少年王爷,吹走了言辞慷慨的年轻书生,完颜构早早杀死了赵构,秦相国也先一步杀掉了太学学正秦桧。
于是跪下的奸臣昏君,便永远都在一阙满江红下卑微无力。
……
很多年前,王爷从金营里出来,回京城的时候正赶上去替他为质的兄弟。
还有兄弟身后跟着的书生。
王爷勒马停了一停,笑着冲那书生拱手。
那书生眼皮抬了抬,笑道:微臣秦桧,见过康王。
康王赵构也对他一笑,张望万里江山,说今后,大宋的江山还要你我来收拾了。
作者:房昊曰天 公众号:曰天者说